失去一个至亲,需要多久时间?
包子的远房表哥小方,只用了两个月。
小方八岁那年失去了父亲,在父母因感情决裂而领了离婚证的那一天后,小方父亲便人间蒸发了,没有一丝一毫音讯,也没留下一分一毛的补偿。他母亲孤独又倔强的将他抚育成年,生活带走了她原本貌美的容颜,留下了属于单亲母亲的坚毅和温柔。
但幸福却不是生活的常态,经济上的紧张,娘家的冷漠,邻居的冷眼,身后的指指点点都没有击垮这个小家,但这次却败给了一张子宫癌晚期的确诊通知书。小方那时突然明白,“一夜长大” 这是个多么残忍的词。当时正是疫情爆发的初期,身边每个人都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放慢生活的脚步。他却开始拼命追赶时间,弥补过往那些缺失的陪伴,搬进病房,一米八的小伙子每天蜷缩在一张破烂的折叠床上,医院人手短缺,他一点点学习护理,厚着脸皮一点点请教护士护工们。
那时母亲总是劝他,回家吧,回家睡得舒服,他却总是笑笑回答说,母亲在的地方才是家。
时间最是无情,最后的那个时刻,是个阴雨天的清晨。母亲最后牵着的手,不是小方的。弥留之际的她虚弱到睁不开眼,却紧紧拽着许久未见的哥哥姐姐,嘴里一直念着小方的全名。都是血脉至亲,哪能不懂自己的亲妹妹,小方的大舅郑重其事的说,以后小方有我们看着,你放心,他早已改了跟你姓,那就是我们的儿子。话音落下那一刻,小方还没来得及冲上前,母亲却闭上了眼。
小方的脑海里还有那声一直没停下来的长“滴”声,院内的工作人员就过来抱歉的说,由于疫情期间,一切聚众形式都被勒令,包括殡仪馆内的葬礼,所以遗体稍后被送去殡仪馆火化,明天早上可以来带走骨灰盒。小方那一刻的无助,只能靠眼泪来表达。不知道哭了多久,电话声响了,兄弟例行打来关心,顺便小小抱怨了一下小区的放行条改成了每周每户只有两张,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家长里短,但在电话那一头的小方,突然开口问兄弟,明明我妈身体还是温热的,怎么就要被赶着拉去火花了?
我妈辛苦一辈子,我作为儿子,连个像样的告别仪式都给不了她。 兄弟哑口,剩下漫长的沉默。最后小方还是跟着母亲的遗体来到殡仪馆,他想着,母亲胆子小,晚上夜里黑,他得陪着她,就这样在馆内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上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他抱着变成一个小盒子的母亲,走出殡仪馆大门,却看见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一辆辆他熟悉的车,车前站着一个个熟悉的朋友,每台车的两边倒视镜上都挂着白色布条,从馆门口整齐的排着长龙,那车龙甚至一眼都望不到头。这个高大的少年,站在温暖到炙热的阳光下,搂着盒子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几个兄弟见他出来,走上前拉起他,拍拍他的肩膀说,能出小区的兄弟们都来了,哥几个一起送送咱妈,走,带咱妈兜兜风。
于是这一天,那些在家憋坏的市民们,站在窗前阳台上看风景时,有赶巧的都看到了那条车型不一,但车耳朵上飞舞着白色布条的车龙。他们迎着艳阳,经过母亲经常抱怨堵车耽误回家给儿子做饭的城市主干线;跨过两母子曾约定要来场江上落日摄影比赛发朋友圈看谁最多点赞的那条著名大桥;路过儿子随口提过但还没时间带母亲来吃的那家网红火锅店所在的美食街;走过每一条母亲曾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去小学,中学,大学的路。一直走到墓地,小小的盒子放进了冰凉的石棺内,宣告着一个生命的尽头,走到了故事的最后。
虽然这位伟大的母亲没有给他大富大贵的生活,但却以身作则,一点一滴言传身教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懂得感恩,真诚待人,明朗热心的少年郎。时间的长河川流不息,人生的步伐走走停停,或许小方在这座城市里处处都留有与母亲的遗憾,但遗憾的背后是那永不消逝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