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要与你说,年后我要封一女子为妃。”
我声音晦涩:“是哪位大臣的姑娘?”
“她……她虽是一名青楼女子,但她服
侍我时,清白干净……….”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谢无歧不悦:“皇后,我并非是在与你商量,你只要照办。”
我闭了闭眼,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
半响,我起身伏地,向谢无歧行了一个大礼。
“身为后,我认为此事不妥,请陛下三思。”
我跪在冰冷地上,面前的男人沉默着。
久久,他才说:“她已有孕。”
谢无歧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我的心头,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谢无歧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语气冷厉:“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流落在外。”
“沈黛,你为后,要大度。”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曾经他说只爱我一人,现在他却开始劝我要大度。
我心中悲恸万分,竟一口黑血喷出。
“皇后娘娘,您的病愈发严重了,若这般下去,恐怕撑不过三个月……”
我沉默了半刻,语气平静的吩咐:“开药吧,我再吃些时日。”
“若陛下知道……”
我打断他:“先瞒着他,前方战事吃紧,不要让这种小事打扰到他。”
“紫素,送李御医出去。”
待御医走后,我将放凉的药一饮而尽,怔怔的望着窗外飘然落下的雪花。
自我嫁给谢无岐,每年在我生辰这天好像都会落雪。
也许今天真的是我最后一个生辰了。
但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却很平静。
也许是见过太多生死,连自己都早有预料吧。
前朝皇帝昏庸无道,惹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命如草芥,我的爹娘便是死在了乱兵围安之下。
‘满堂珠玉,富甲天下’的首富沈家,如今便只剩我和弟弟沈辰两人。
当时起义军有好几支,但唯有谢无岐成功推翻前朝自立为帝。
但天下未平,他仍征战在外,已有一年。
不知今年还能否回来与她一同过年。
若是再不回来,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一想到这,我心里就涌上难言苦涩。
就在这时,去传膳的紫素一脸惊喜的跑了进来。
“娘娘,胜了!我们胜了!”
我猛地起身,眼底涌上喜悦,不敢置信的问:“前线的战报传回来了?”
紫素摇了摇头:“是陛下带着将士们入安了,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回宫!”
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紧张起来。
我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我……我脸色是不是不太好?”
岂止是不好?
即使殿内烛光昏暗,也能看出这张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紫素脸上喜悦一顿,忙说:“奴婢给您上妆。”
我刚在梳妆台前坐下,就想起了什么。
“让人去吩咐御膳房,晚膳多做一些。”
“是。”
我稍稍放了心。
没过多久,沉重的脚步声与盔甲发出的碰撞声由远至近,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我回过头,看到来人后眸中一亮:“阿安,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我的夫君,义朝开国皇帝,谢无岐。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几分寒气,将手里的锦盒随意放在桌上,声音清朗:“你的生辰礼。”
我微微一愣,心中暖流激荡,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件事。
没看锦盒,我先走上前替他卸下盔甲,服饰他换上常服。
等到落座,我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看到盒中之物后却笑意僵住。
盒中是一条绣着梅花的白色丝帕,一根发丝静静的躺在上面,异常显眼。
我定定看了那锦帕几眼,又定定看了他几眼。
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用别的女人的物件来敷衍我,看来只能是替他准备礼物的女人在对我宣战了。
我的胸口一阵钝痛,合上了盖子。
“陛下的心意,我收下了。”
谢无岐不悦的蹙起眉心。
多年夫妻,他自是听出了我话里的不悦。
“你若不喜,我明年便不送了,你想要何物,就自行去国库选,或者找内务府拨钱去买。”
说完,他就站起身走进寝殿。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我嘴唇轻颤。
明年?
我哪还有明年?
紫素紧急张罗了一桌好菜,都是他爱吃的。
尽管不高兴,他还是留下来吃饭了。
用膳时,我几次想开口告诉他我的病情,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谢无岐察觉到,侧头看着我:“有事?”
我放下筷子,尽量想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
“我……我病了,如今战事结束,阿安,你能否多陪陪我?”
谁知,谢无岐听了后脸上骤然笼罩上一层寒霜。
他说:“沈黛,你何时也学会了用这种手段?”
第二章 女子
雪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窗户吹进来,冻结了我本来忐忑的心,寒冰彻骨。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他皱眉瞟了我一眼:“以往你随我东征西战时从未见你病过,如今你在宫中享福,竟也能弄出一身病来?”
谢无岐的语气带着训斥和不满。
我这一刻,心里大概如针刺般疼。
我看着他,声音像从喉咙眼逼出来的:“你若不给,我便是争来宠爱,又能如何?”
谢无岐面色骤然冰冷。
他撂下筷子,吓得紫素和其他侍女下饺子一般跪了一地。
我就这么坐着看着他,最终,他也只是站起身大步离开。
我望着没动两口的菜,眼眶不争气的泛了酸。
从前,自己咳嗽两声谢无岐都会紧张很久。
如今,她快身死,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了。
这一夜,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眼到了天明。
第二日,我早早起来。
紫素替我端来热水净手,温热的水让我冰冷僵硬的身子稍稍回暖了一点。
“娘娘!”
突然,紫素惊呼一声。
我才恍然发现,我低着头,竟流了鼻血,滴在白色的缎布上。
紫素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我捂住鼻翼。
一张手帕染尽了,血还未止住,慌忙中,她拿起桌上的丝帕给我捂住鼻翼。
一股呛人的胭脂味扑鼻而来,呛的我忍不住咳嗽。
这帕子,那女子也许还贴身用过。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便泛起恶心。
我俯身干呕,将自己折腾的浑身冷汗。
良久,才缓过来。
“拿火炉来。”
紫素不明白为何我要烧了谢无岐送的丝帕,但又不敢违抗命令,磨磨蹭蹭的取了火炉来。
我毫不犹豫将两块丝帕扔入赤红炭火中。
黑烟升起,一股刺鼻的异味在殿内弥漫。
下一刻,谢无岐满含怒气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沉着脸,大步走到我身前,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我身子一僵。
随即若无其事的说:“你闻错了。”
谢无岐眯起眼,危险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此刻不耐烦至极。
可我又何必跟他说,说了也不过再得到他一句‘手段真多’罢了。
“谢无岐,你知道吗?我活不了多久了。”
空气沉寂了一瞬。
谢无岐怒气稍减,随即便是不耐。
“这段时间竹儿怀孕,我自然会多关注她一些,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皇后,皇后要有皇后的样子,不要用寻常妇人的手段来争宠。”
他的话如同一盆凉水,瞬间凉透了我的心。
哪怕他多问御医一句,多关心我一点,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无岐握住我的手,眉心蹙起:“手怎的这般冰凉?我让宫人去给你准备两件狐裘过来。”
我失神的望着他。
突然没了计较的心力。
他坐在我身边,温热的大手缓解了我半分冰凉。
我垂下眼帘,问:“年前……你能多陪陪我吗?”
“年前事多,你是知道的,”谢无岐下意识的拒绝,又缓了缓语气,“等空闲了,我自然会来陪你。”
这时,李元弯着身子匆匆走进。
他瞟了我一眼,低声说:“陛下,竹儿姑娘吃不下东西……”
谢无岐立刻站起,松开了我的手。
手空空的往下坠,与其一同坠落的,还有我的心。
“我先走了,你若觉得身子不适,就传御医来看看。”
我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只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空荡荡的殿里,冷得死寂。
……
谢无岐走在宫道上。
回想起沈黛方才的模样,好像的确孱弱了许多。
他问身后的李元:“皇后病多久了?”
李元愣了一瞬,随后恭敬答道:“回陛下,娘娘只是得了风寒,听说是那日从太后处回去后,又去赏了梅,这才入了寒气。”
风寒了还赏梅?
谢无岐微微蹙起眉心,有一瞬不悦。
但思及那触手的冰凉,他还是顿了顿脚步。
“神医江狄近日来京安了,把他找来给皇后看病。”
……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连日小雪暂停,我觉得身子好受了一些,便亲自去厨房做了几个谢无岐爱吃的菜。
但前去请人的紫素不仅一脸生气的回来,身后还空无一人。
“娘娘,陛下他去陪那个狐媚子了!”
“陪她?可她不是……”不是住在宫外吗?
后面的话被卡在喉咙。
我陡然意识到,竹儿已经被接到宫中了,而我身为皇后,却无人通知我此事。
我闭了闭眼,将心底的情绪强行压下。
“她住在何处?”
紫素不悦道:“是筑心殿。”
筑心殿……
那是亡国的前朝皇帝特意为宠爱的贵妃所建,是比皇后的寝殿离皇帝寝殿还近的宫殿。
前朝皇帝亲自赐名为筑心殿,寓意永驻心间。
搬来这皇安的第一天,谢无岐就说过,那座宫殿会永远封住,用来警醒自己。
这才几年,他就失言了……
我心底狠狠一痛。
又想起永贤宫前谢无岐亲自取名题名的牌匾。
永贤,永贤……永远贤良淑德,蕴含着他对皇后之位的期望。
可我从来没想做皇后,只想做他的妻子。
菜凉了,又开始下雪了。
我一个人坐在桌旁。
最终轻声道:“都撤了吧。”
宫人们应声进来,将桌上的菜都撤了下去。
“陛下驾到——”一句传唱。
我眼前一亮,可惊喜的眼神尚未落下,就见谢无岐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他大手一挥,怒喝道:“给我搜!”
身后的禁卫军听令,瞬间闯入殿内。
我脸色一白,上前唤他:“阿安……”
可当目光触及到谢无岐冰冷的视线,我的脚步生生停住。
这时,李元双手呈上一物。
我看着他暴怒,将其摔到我脚下。
“巫蛊之术,你还有何要解释?!”
脚下是一个写了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上面还扎着银针。
自古以来,巫蛊之术便是宫廷大忌。
我心中一沉,突然明白,这是被人陷害了,可我却不知自己的宫殿是怎么出现这个东西的。
我摇摇头:“这不是我的……”
谢无岐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朝着我逼近,咬牙切齿,嗓音低沉又寒凉。
“你床下搜出来的,不是你的是谁的?皇后,你何时变得如此歹毒?”
我怔住了。
谢无岐毫不犹豫的怀疑犹如利刃在我的心上来回搅动,每一刀进去都是鲜血淋漓。
我看着他的双眸,惨然一笑:“我说了,这不是我做的,你若不信,便叫人来查吧。”
谢无岐沉沉的望着我,复又看向李元:“朕给你两天时间,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话毕,他转身离去。
禁卫军们也纷纷离开,只留下殿内一片狼藉。
我悲哀的扯了扯嘴角。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这个男人,说到底,只是不爱我了而已。
第二日,我是痛醒的。
不停的咳嗽着,眉心还一直在跳。
一宫女突然跑进来,神色惊慌:“娘娘,紫素姐姐被陛下带走了!”
我一惊,立即带人赶去御书房。
待我赶到时,却见御书房殿前,紫素被摁在刑具上,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
看到这一幕,我身子一颤。
“紫素!”
我惊呼一声,不沈宫人的阻拦扑到紫素身上。
行刑的禁卫军没能止住手上的动作,狠狠的杖在我的后背。
剧痛袭来,我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住手!”谢无岐厉声喝停,一脚将失手打伤我的禁卫军踹到吐了血,拉起我。
“你不要命了!”
我强忍着痛,紧紧的看着他,声音止不住发颤:“你为何要对紫素用刑?”
谢无岐将我甩至一旁,怒声道:“李元已查出,是她制作了那个巫蛊娃娃。”
“不可能!”我下意识反驳。
“证据确凿,皇后,你不要越了规矩!”
规矩?
他竟和自己讲规矩?
我自嘲一笑。
若要论规矩,那竹儿又算什么东西?
谢无岐怒气蓬发:“继续打!打死为止!”
我的心猛地收紧,我知道,他杀心止不住了。
我闭了闭眼,屈膝跪下,挡在紫素前面:“你若非要杖杀她,就把我也杀了吧。”
谢无岐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冰冷。
他一手钳住我的下巴,厉声喝问:“你堂堂皇后,如今要为了一个罪奴寻死?!”
我对上他的视线,神色平淡的没有任何波澜。
谢无岐被气笑了:“好,好的很。”
他用力松开手,甩袖离去:“饶她一命,逐出宫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跪趴在雪地上,大声道。
“臣妾,多谢陛下。”
我刚捂着胸口起身,就见奄奄一息的紫素被禁卫军提起来。
心随即一紧,紫素这样被扔至宫外,哪还有活路?
我连忙阻止:“等等,我让御医来……”
禁卫军却打断了我的话:“娘娘,此人是罪奴,不配让御医来医治,还请娘娘不要违抗陛下的旨意。”
我猛地攥紧了手。
这时,紫素艰难的睁开眼,带着血污的脸上含泪露出一个笑。
“紫素日后,不能……伺候您,娘娘,保重……”
不等我再出言阻止,紫素便被禁卫军粗鲁的拖走。
血迹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拖痕。
我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天上的雪簌簌落下,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
我看着拖痕,身子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娘娘!”
宫人惊呼一声,立即起身上前扶我,我推开她们,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回了永贤宫。
殿里空荡荡的,紫素整日唠唠叨叨的声音仿佛又响在耳边。
“娘娘,披上衣服吧……”
“娘娘,奴婢给你新做了件衣裳……”
我捂着胸口,走到她平日爱做的位置边,绣篮还摆在那里,篮子里还有只绣了一半的香囊。
“娘娘,奴婢做一个香囊,里面放一些安神的药材,免得您夜间总是难受的睡不着。”
紫素昨夜的话在我的耳边回荡。
我紧紧攥着这只香囊,冰冷的泪水淌过脸颊。
这偌大的皇宫,日后再也无人会真心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