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第二天,王姐就来向我辞行,她跟我说:“陈耳,你过的好就好。我走了,以后就不来看你了。”我愣住,有些诧异:“为什么不来了?”“我很忙的,好嘛!”她恢复笑脸,仰起头说。然后又说:“来,怎么不来,朋友还是要见的。”“……”她真的很喜欢拿我开涮。
但是她真的好久没有来过,在此期间,我带着叶赫回去见了父母,他们虽然惊讶,但也接受了现实。直到我和叶赫筹备婚礼,发请柬,王大小姐才磨磨蹭蹭的回复我说,有时间的话,一定去。婚礼那天,很盛大,像是在做梦一样,叶赫紧紧的牵着我,向着来宾们说着排练了很久的用来撑场面的敬辞。他在发抖,我在看他,眼泪就不自觉的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下。恍惚间,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脸,好像王姐也在其中。
我看到她欲言又止,最终叹息离开。婚后,我穿梭在叶赫的公司和民宿之间,生活忙碌也很充足。某一天的清晨,我半夜才回到民宿,早起就被门铃声吵醒。这个小镇的邮件,是送到家的,很有怀旧感。不过在信息发达的今天,很少有人寄邮件了。送邮件的老大爷门牙都缺了一个,穿着邮递员的服饰,干净整洁,看起来很精神。他楠楠的抱怨说:“我前几天来送啊,都没有人,我还以为这民宿不开了呢。”“啊,这短时间是旅游的淡季,前几天员工放假,我也走了,店里没有留人。真是麻烦您了。”大爷有点开心的跟我说:“不麻烦,不麻烦,年纪大了,趁着还能送几年,多出来走走。挺好!”直到目送大爷走远,我才拆开邮件来。摸着很厚实,里面叮叮当当的好像有什么金属似的。里面是厚厚一沓照片,还有一个房本,一串挂着草莓熊的钥匙,一张遗书,一份遗体捐献证书,一份死亡证明。我的照片,我和民宿的,我浇花的,我做饭的,我和叶赫在一起的。我的钥匙,我曾经和李绛河的家,后来是李绛河自己一个人的家。原来,他一直都有在偷偷关心我的生活。只是,他的死让我意外,猝不及防。风吹过蔷薇花瓣,只动一动,一瞬间,恰似从未来过。11天蒙蒙亮,不是寻常的白,而是风雨欲来的阴沉色调。我披着薄外套站在阳台上抽烟,隐隐约约听见路上的苦行僧在诵经。我不懂经文大意,但那古老低沉的咒语,伴着房间里袅袅而升的檀香,让人莫名心安。叶赫从身后环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低声说到:“尔尔,去看看吧,去和过去告个别。”
“我们一起。”
“好。”我们一起。
他的衣物被置于小小木盒里,他的父母将他葬在温润的南方。墓地里有些潮湿,像是刚下过雨。我和叶赫紧紧牵着手,他安抚着我的颤抖。我畏惧一个已经死亡的故人,更畏惧突如其来的死亡。宋衣橙呢?她会不会有些心痛?大概率是抓狂的吧。其实不然,我们回去的路上,居然收到了宋衣橙的消息。于是我们将驱车回头,再去见了她一面。本来我是不想见的,但我脑子里总是想起李绛河爱她时的痴情模样,又总有叶赫说的去和过去告个别环绕在脑子里。我问叶赫,为什么?
他说:“只有我陪你好好的跟过去道个别,你才能在未来无忧无虑的爱我。”就把今天当做世界末日,除了我们彼此,今天见过的人,以后都不复存在,和我们无关。见面的地方一家酒吧,装饰仅一爿木质门楣,抬头处的匾额油漆掉光。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几个员工打瞌睡的打瞌睡,打游戏的打游戏,只有一个抬头望了我们一眼,说:“宋姐在406。”现在是白天,酒吧还没营业,看起来更为惨淡。我实在想象不出宋衣橙会和这种地方有什么关系,殊不知这是她圈养李绛河的地方,像一个奴隶一样,被圈养起来。
推开门,宋衣橙鲜红的高叉裙映入眼帘,裸露出来的大腿像惨淡的白纸沾染些许淤青。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胃的厉害,几度干呕。叶赫一直陪在我身边,握紧我的手,另一只手轻抚我的脊背。叶赫的手温暖有力,只要他在,我就不会害怕什么。相反宋衣橙瘫软在沙发上,像一摊烂泥。突然沙发后有人摇晃着站起来,我和叶赫都被吓到,那个人满身酒气,眉目间有七分像李绛河,还有三分极为阴柔。又是一阵恶心。我忍不住开口骂道:“滚出去。”那人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搞明白状况,又看了一眼自己金主显然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就蔫了吧唧的往门外走。“你推开这个酒吧的十个门,九个都是像他这样的,还有一个是他本人。”说完,宋衣橙失心疯一样冷笑起来。她想到那天她主动去找李绛河献身,被推开时他厌恶的眼神。“你真恶心。”我说。
“他叫绛河一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最像他。你看我,多爱李绛河啊。你说我恶心,你不恶心吗?他才刚死,你就有新欢了?”还没等我说话,叶赫就怒瞪着要拉我走,向宋衣橙骂道:“疯女人,真是变态。”不曾料想到,宋衣橙竟然扑了过来,叶赫推来她,嫌弃的甩了甩手。她哭着跪在地上,发疯的问:“凭什么啊,他明明爱我啊,为什么最后把东西捐出去,把东西留给你这个贱人?”“刘海宽他才恶心,他把女人带回家,他要逼疯我了……你看,我和绛河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多快乐,他会给我暖手,会包容我的任性,他那么爱我,为什么最后是你,是你啊?”我甩开她抓着我的手,想说,你不爱,你只爱自己而已。可是到最后我也没有说出口,曾经的宋衣橙也许还能听进去。但现在看来,说了,岂不更像是多此一举。我们走了,宋衣橙踢出去的酒瓶碎的凄厉。一瞬间,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一般。叶赫说:“未来,你是我的。没有过去了。”
未来,我就永远爱你。12王姐最后一次出现,是我们见过宋衣橙不久后。她在民宿小待了几天,她说:“我也要让我老公给我开个民宿,明年我就不工作了!”“开呗,不来和我抢生意就成。”我调笑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这是一个荷包,我本来不擅长缝缝补补的这类事,可又架不住叶赫整天在我旁边念叨。刚开始,缝一针扎一针,针针在肉。可我不敢跟叶赫说啊,说了,他就不让我缝了,小家子气的家伙。可是红姐调笑我说:“你越来越小女人了。”我也只报以嘿嘿一笑。心里却是压住了什么阴霾,挥之不去。我猜,王姐这次来,总要说什么,我在等她开口。“啧……”这一针实实在在的扎到肉里,还挺疼。“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你专门来触我的霉头?”我闷声道。“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了,也看你俩这么多年。有些事,我憋不住。”
我并没有说话,任凭风吹了一阵。思绪乱飞间,王姐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走了之后,宋衣橙就变本加厉的要求李绛河,但李绛河那会恶心她还来不及,哪搭理她啊。但是,坏事传千里嘛,刘海宽那个崽种,不敢动宋衣橙,就暗地里给李绛河使绊子……”我听的模糊,不敢说话。只知道,刘海宽开车撞了人,那个人是谁?
哦,是李绛河。宋衣橙居然在医院养了大半年的活死人,不吃饭就给输营养液……真有钱啊。这个故事漫长到让人犯困,里面的每个名字都像是远古时代的我,每句话都飘飘然听不进去。直到我听到王姐的最后那一句,我才猛然惊醒,呆在原地!“他们真不是人,祸害死人,李绛河的父母拿了钱,根本不吭声啊……而且,医生在他车祸时说他其实在两年前,来体检过,就已经身患绝症,没几年可活了。时间,大概就在小耳朵你和他离婚,走之前没多久。”绝症,遗嘱……怪不得,遗书和遗体捐献证书,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是爱我的,但他身患绝症不想耽误我,也意识到他如果坚持和我在一起,我会被宋衣橙报复。所以,他才不得不选择离开我。找的理由是:为了工作,为了前途!恍惚间,我又想起机场离别那一幕,那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生离死别。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扭曲的爱,那这辈子李绛河一定是体验的淋漓尽致。他注定被亲人牵绊劳累,注定碰见我死缠烂打的依赖,碰见宋衣橙只顾自己喝人血的爱,以及独自承受着老天爷对他的一系列不公。他爱过的人,都离他而去。有幸,我大抵是最后一个。
荷包绣下的最后一针,扭七歪八的蔷薇居然也有些栩栩如生韵味。次日,我带着这附近的土特产送别王姐,叶赫留在车里等我。“小耳朵,我要和我爱人一起移居加拿大。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先到我这,给你泡茶喝。”我笑笑,将行李递给她。她摇摇头,那个富二代,一直想让她做个与世无争的没脑子贵妇,他从小在的加拿大长大。这一去,她大概就要开始融入那边的圈子,生活大概会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人回来了,心也回不来了。
此别经年,你要带着我和我的过去保重。因为除了你我,谁也不能再清晰的知道,耿耿星河里,曾经有一个叫做李绛河的星星那么闪耀,那么痛苦。“再见,小耳朵。”“再见。”我一回头,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远处的叶赫,抱着一大捧鲜花,迎接着我们的新生。天亮了,他就站在日出时分,穿过浓雾向我走来。朝阳打在叶赫的脸上,就像那一日,泪花在绽放。此去经年,我与蔷薇扑个满怀。